您好,这里有一封来自1860年的信件请查收
《买办的女儿》讲述的是19世纪60年代初期的上海,上海滩最大的买办杨坊的伙计陈小羊,与买办的女儿樟梅小姐自幼两小无猜,暗生情愫。在太平天国的战火危及上海之时,樟梅小姐被父亲嫁给洋枪队头领华尔,好笼络和牵制这支桀骜难驯的雇佣军。
陈小羊愤而投奔太平军忠王李秀成的部队,决心在战场上杀死华尔,夺回所爱。他一边在写给樟梅小姐的信中倾诉衷肠,一边讲述着他参与和见证的历史。
七封长信,让一段被历史尘沙掩埋的往事重新浮现……
买办的女儿(试读)
赵柏田
第一章
上海是一只蝴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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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60年7月
发自苏州
梅:
昨夜我梦见你骑着一匹枣红马向我跑来。那匹你经常去跑马场骑坐的可爱的小马驹打着热腾腾的响鼻,在初夏清晨的草地上撒着欢儿跑,扬起的鬃毛像是风中的小旗帜。它离我越来越近了,坐在马背上的你,离我越来越近了。
梅,看着你,我头晕目眩。那个小东西它跑得太快了,它一跑起来你背后的绿草、河堤、白亮亮的河水全都晃得厉害,全都虚掉了。从梦境的虚无中向我迎面飞来的是你野草莓一样鲜红的唇,水蛇一样粗黑的辫子,还有铺天盖地的青草一般好闻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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哦,梅,你的美丽才是让我头晕目眩的罪魁祸首!马蹄溅起的泥星子向着我脸上飞来,我来不及闪避啪地打在脸上,我伸手一抹给闹了个大花脸。你咯咯地笑开了,你笑得多开心啊,轻松地扭动着腰肢,就像,就像风吹过颤动不止的青草,我多担心你这样大笑着会从马背上摔下来。
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在做梦。我怕我醒来就把这个梦忘了,挣扎着想坐起来记下这个梦,可是我没有一点力气动弹。这就像潜入了一条夏天的河里,你拼命往上游想把头伸出来,可是梦像水兽一样揪住你的脚不让你上来透口气。接下来的一个梦里我下潜得更深了……我醒来又睡去,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了,吃力地睁开眼睛的一瞬间,我还以为是在上海租界内的界路,钱庄学徒房的大通铺间里。
现在是我从上海到苏州的第一个晚上,不,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,我刚从那些个关于你的梦里醒来,像一个溺水又挣扎着爬上岸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喘息着,然后坐下来,给你写信。
这里是苏州内城墙下的一处民房,不过现在已经征用为太平军的军营,忠王的卫队就驻扎在这里。昨天傍晚我刚到这儿,隔着人群我远远地看见了忠王,他穿着绣着龙纹的黄色缎袍,骑在一匹骏马上,脸小小的,戴着眼镜,他的目光扫到哪里,哪里就响起一片欢呼声……
梅,请原谅我不告而别。几天前,当我偷听到大老爷——是的,我一直这样称呼你的爹爹——答应要把你嫁给那个美国流氓,我的心都碎了。那天来做说客的是吴煦道台,吴大人刚提出那个洋人想娶你时,大老爷气得脸都拉长了。
是啊,像所有做爹的一样,他怎么舍得把亲生女儿嫁给一个洋鬼子,那不是往火坑推吗?但接下来吴大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话,你爹就鬼迷心窍了,就答应了他这桩婚事。我正在廊沿下端茶进来,一听到大老爷勉强的应允声和吴大人干巴巴的大笑声就傻了。
这个消息把我打懵掉了,我的天一下子塌了,那个晚上我像一匹狼一样在大街上奔跑了大半夜,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。
我是多么愤怒,又多么脆弱。我觉得一整个世界都在粉碎我。我这么说你肯定要撇嘴了。我算什么呀,我只是你爹爹钱庄里的一名伙计,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可以对主家的小姐存有非分之想?
可是我没有办法,6年前在老家的郁家巷,你还是一个小女孩时我就爱上你了。你来到上海的几年间出落得愈发美丽,我对你的爱也愈发炽烈。说出来不怕你笑话,每夜入睡前,我都会躺在黑暗中细数一天里看到了你多少回,你无心的一个笑都会让我久久回味。
就在大街上胡乱奔走的那个晚上,我心里突然冒出了去苏州投奔忠王的念头。这个像雪地下的草一样冒出来的念头吓了我一跳,因为这意味着我要彻底抛开自己的人生规划,离开上海,离开你。
设若不再与你相见,我的生活就是无边的永夜,我能忍受这没有尽头的黑暗吗?可是如果让我留在上海,看着你嫁给那个美国流氓,那还真不如杀了我。
我安慰自己,都是大老爷一个人自作主张,只要小姐你不答应,那个美国佬就像黄鼠狼咬刺猬无从下嘴,整个上海滩还没有一个良家闺女嫁给洋鬼子的呢,何况小姐你是有教养人家的好女儿。
可是前天当我看到你答应那个流氓一起去外滩遛马的请求,你兴高采烈得几乎是飞奔着去马厩牵马,我的心都碎了,我心里的栅栏再也关不住那头小兽了,我必须走了,我一刻也不想耽搁了!
本来我是想跟你道个别再走的,但怯懦使我没有勇气站在你面前。内心挣扎了大半个晚上,我取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出来了。
那时候你还在睡梦中吧。我穿过黑暗的街道来到码头,白色的雾气笼罩着江面,这个城市已在慢慢醒来。我对着污浊的江水,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,我大声地喊,我一定要回来!
如果将要娶你的是一个年少英俊的沪上买办,或者是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某政要的公子,小姐,我欢喜都来不及呢,我肯定为你默默祝福。
可是那个美国流氓,他怎么配得上你?他那么粗鲁,浑身长毛,一个穷光蛋而已,他这般狮子大开口,凭的不就是手里有几杆破枪,与太平军作战时打了几个胜仗吗?忠王的部队早就在计划攻下上海城了,如果嫁给了这个洋鬼子,小姐你有想过将来吗?
写到这里天亮了,靛青色的天幕从黑乎乎的屋脊后面铺了开来,伍长刚刚过来通知我,忠王要考校一下我的武艺,再行分配工作。我得走了。如果有机会我会再给你写信,我要告诉你,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无私而绝望的爱。我相信我很快就会回到上海来找你,上海必定属于天国。
陈小羊
《买办的女儿》,赵柏田 著,2022年1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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